草绳的牵系

绳子千万种，以麻绳为精品，那种剑麻的皮搓制而成，岁月的痕迹在上面附着，带着原木的色彩，乡土的味道，为人们所用。后来有了化学合成的尼龙绳，尼龙花花绿绿的，很是好看，用来用去，虽然比麻绳结实，但太过花销，没麻绳那般质感。记忆里一年到头家里用得最多，最常用的是草绳，长约一米五左右，简单的用稻草打就而成，是日常捆庄稼或物品等不可或缺的物件，长江流域家家户户都有。

当草绳作为一种特殊物件往下传承，并且以一种麻花模样的形状牵系一个家庭的时候，这传承，就充满了质感，这牵系，就成了质感里开出的花，连接着整个家族，绚丽而芬芳。

每每冬天的时候，父亲总会找一个好日子，将去了稻谷的稻草一点点打散，抖落开其中的稻壳，然后找一个屋角，将抖散且发软的稻草一层层码好，每码一层，父亲会将衔在嘴里的水细细喷洒出来，阳光照射下，水以白雾的模样，闪着细密的色泽，然后慢慢附着在稻草上面。要不了一会，像小山一样的稻草就堆了起来。这个时候，父亲端上板凳，坐在已经发好了的稻草堆前，手里多了一根专门用来打草绳的木棍。棍子一尺来长，一头粗来一头细。待一切准备就绪，父亲拿棍在手，开始打草绳。

作者（右二）与父母、大哥合影

那一堆稻草呈扇形，散开在父亲面前。父亲挺直腰，坐在板凳上，如一名画手，拿起手里的木棍，开始指挥这些正湿润的稻草往木棍上汇聚。父亲先抽出一缕稻草，右手旋转，待草绳的一头初显模样后，就用右手拇指按在木棍的头上，然后摇着木棍，木棍旋转，缠在头上的稻草跟着旋转，拧成绳状，并不断在木棍上缠绕。随着右手旋转，草绳缠绕，左手便不断地续接稻草，使得草绳得以不间断且均匀地延续。父亲的左手像牛吃草一样吃着稻草，并且不时抖动，将其间的稻壳或细碎的稻草抖落出来。右手大拇指不时用力，顶住旋转而缠绕在木棍上的草绳，使其紧密有形。待草绳慢慢缠绕整个木棍，父亲双手用力，将草绳向木棍的大头方向推送，然后倒立过来，木棍轻巧地就从紧紧缠绕的草绳里脱落而出，形成一个圆桶模样的草绳。紧接着，父亲将最后的稻草头塞到草绳圆圆的筒里，从倒数第二个圆环里伸出头来，一个黄灿灿、结实实的草绳就打制完成。

这个时候，父亲还会拿起剪刀，剪去草绳身上多出的稻草头，使得整个草绳光遛遛的。如此反复，不一会儿，他的身后，一个又一个打好了的草绳便小小地堆积了起来，稻草山便变成草绳山。

大凡碰到父亲打草绳，我都会上前，将打好的草绳一个一个码好，按照12个一提的基准数量，将全部草绳的头聚集在一起，像编辫子那样编好，以便运输和放置。

每年父亲总是要打上许多草绳，用打草绳的这样一种形式，将每年的日子续接起来。父亲的手艺，父亲的为人也在这打着的草绳上得以体现。父亲打的草绳，与其说是一种手艺，不如说是一种传承，在农村从事农活的父母对外展示的，就是这些实在的、实用的，能够牵系起家庭和家族兴旺的东西，看似简单，看似朴素，都可以顺手拈来的东西，总是那么随意的为人们所用。这样一种随意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就是一种收获，就是一种希望。

家里用草绳的地方多，捆绑稻谷、麦草、棉杆、干柴以及日常的物件等等。生活有草绳的触摸，就质感起来，有力起来，时时处处都习惯用草绳，生活变得特别的踏实。

那些经过父亲的手打就的草绳挂在老屋的房梁上，目光从岁月里穿过，长长的，是一截上好的，怎么扯都扯不断的绳子。那绳子和着岁月的痕迹，凝成的一股力道，将一个家族的精神和财富紧紧地凝成一块，将一个家族的人情冷暖紧紧地凝在一块，分外踏实。

草绳的存在，对一方区域，一种劳作方式，甚至人群的生活习俗来说，都显得特别的珍贵。许久以后，当社会快速发展，物质极大的丰富，不经意间，家家户户不再需要草绳，不自觉间，牵系一个家庭的东西已经渐渐失去了功用，逐渐的在日常生活里消逝，从市面上绝尘。这种消逝，如绝尘的花蕾开过，成为一种绝品，不再出现。

如今，父亲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时空，家乡逐步实行小城镇建设，老家的土砖房也年老废弃了。废弃的房屋破旧不堪，屋顶都能够看得见蓝天，看得见星夜，那房梁上挂着的草绳，依然在那里闪着岁月的痕迹，只是色调越发淡了，落满了灰尘，甚至长久的放置后，已经脆弱不堪，呈现出一片垂暮光景。

这光景因草绳而变得绵长起来，对父亲的怀念也变得悠长起来，这些，续结在一起，共同幻化出一路旅程，用以记述生命的感官，应和生命的韵律。生命的牵系需要这样的草绳来维持，其实，更是需要父亲来维持。当前甚至以后要做的，就是动起手来，或者活动起来，去寻找，去回忆，将若干年前的岁月重新和现代，和现在流淌的时光有机融合起来，粘连在一起，形成一种新的带着时光痕迹的岁月。

岁月流淌，源源不绝。哪一天，草绳里会发出绿绿的新芽，一株株稻秧茁壮生长，该是多么的让人向往，让人振奋！

︱写手简介︱普凡，男，湖北武汉人，现居天津。1974年2月出生，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，和平区文联秘书长。出版短篇小说集《玩偶》，散文集《掬水映月》。作品获《解放日报》全国征文奖及天津市“文化杯”一等奖等。